八风

我未够重伤 这双腿会走

【瓶邪】归途人

十年后,钓王前

窗户纸彻底破了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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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关前后,山里头气温骤降,饶是胖子这种在北方呆惯了的人,下了飞机之后也忍不住抖上三抖。我把自己里里外外裹上一层又一层,往镜子前站着一瞅,活脱脱像个宝塔肉。

 

雨村坐落在山坡上,瀑布水幕仍经久不衰地拍打着山石草木,水仍是清澈甘甜的,但摸着很冷。我们三个人前些日子去山上走了走,福建的水系曲折庞大,坐落在连绵起伏的丘陵间,犹如错综细密的蛛网。许多蜿蜒的溪道已经结上薄薄一层冰膜,像一条条银白的长蛇。

 

在这样的温度下,闷油瓶依然清晨雷打不动地扛上钓器巡山,日落而归,并且频率明显提高了不少,从几周变为两三天一次,每次回来都挟着一身泥土与水腥的味道。

 

他清理起来十分不拘小节,脱光上衣往院子里一站,拎起冷水直接冲头,那架势看得我和胖子这种自诩身子骨还算不错的人,都要牙关战战。

 

“小哥这体质真是,”胖子搓了搓他猪蹄髈上的鸡皮疙瘩,“有望超越人类极限啊。”

 

我点燃一根烟,在袅袅烟气中注视着闷油瓶的背影:“是啊。”

 

胖子侧头看着我,诧异道:“你还抽,不怕小哥发现啊你?!”

 

我没说话,竖起食指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胖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,渐渐琢磨出了什么味儿似的,很敏锐地说:“你俩闹矛盾了吧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“没有什么没有,你就跟我说实话。”胖子压低了声音,我瞥了他一眼,有些无奈:“真没有。”

 

胖子一脸的不信任:“不可能!天真我告诉你,就你那九曲回肠,心里头七拐八拐的,都写脸上了,胖爷我一眼看破天机。”

 

我揉了揉自己面无表情的脸,心想难道是平静的生活过得太久,不知不觉把危机感和紧迫感都松懈了,连最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好了?

 

“说吧,我大发慈悲,帮你俩开解开解。”胖子往后一仰,靠在台阶上。我苦笑着摇摇头,张嘴吐出一个字,话一出口,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哑:“跟他没什么关系,是我自己的事。我就是觉得,我这个人有点太贪心了。”

 

“何以见得啊?”

 

我想了想,跟他说道:“我现在的心理状态,对目前的现状既感到了非常满足,但又觉得不够。明明眼下的生活已经符合我构想的预期了,却隐隐约约还想要更过分的事。”

 

胖子一乐:“你是想说自己吃着碗里,看着锅里?你到底想要什么?等等,让我猜猜。”他双掌合十,“跟瓶仔有关吧,你想要他?”

 

我不做声,心里咚地一声,像有个重物落地似的。这种长时间埋在心底的事儿,一旦找到了开口倾诉的机会,整个人都会产生一种破罐破摔的放松感。


胖子呈大字型摊在阶上,懒洋洋地舒展自己的五花肉:“小天真,你是不是想说,咱们从前日子很苦,两情相悦这种事情不奢求,如今生活物质水平好不容易提高了,你却开始要求精神感情投入了?”

 

我甘拜下风,朝他抱拳:“胖爷明察。您老人家有什么真知灼见?”

 

胖子道:“你们这种痴男怨男我见得多了,一个赛一个的委婉。小哥就不说了,人家一闷葫芦,能吐出俩字儿不容易,做的比说的都多;你呢,心里头花花肠子像毛线团,偏偏闭着嘴不敢说,只能憋在心里。”

 

我听着他的分析,只觉着这人今天嘴里一套一套的,堪比一个情感咨询师,不由得有些好笑:“说得跟真的似的,你要是我,你敢和小哥打直球么?”

 

胖子摇摇头:“话不能这么说,我是旁人,视角不同,比你们看得清,也正因如此,我没办法代入你俩的感情。”

 

我道:“每个人三观不同,你这钢铁直男没必要勉强。”

 

胖子一听,竖起兰花指搡了一下我的肩膀:“讨厌啦,嘤嘤嘤~”

 

我抖掉一身冷汗,跟他拉开距离。胖子收回手,一本正经地说:“天真,说实在的,这跟性取向其实没什么关系,世间的爱情本身也就那几种模样,你和小哥这种的呢,说不定正发生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。”

 

我弹了弹烟灰,灰烬滑落下来,融进石板间的沟壑中,火星子燃了短短一瞬,就被阴暗的一隅吞没了。我出神地想,世界上倘若真的有另一个张起灵和另一个吴邪,他们会在一起吗?会走到最后吗?

 

“你觉得我和小哥,有机会吗?”我问胖子,他搓了搓手背:“这个问题呢,问我是无解的,主要靠你们自己去发挥。”

 

我呷了一口烟,很怅然地说:“但我不知道怎么做啊。”胖子一下子就笑了,边笑边摇头:“哟,竟然有事儿能难倒我们吴小佛爷?我说你怕个什么呢,现在不抓紧时间,你还指望小哥有一天突然开窍么?”

 

我摇摇头,胖子继续说:“就趁现在,你今年三十好几了吧?往后的日子基本上活一天少一天,能陪着小哥的日子掰着手指头算算,不珍惜现在,万一哪一天突然嗝屁了呢?满腔激情就这么随着你埋进黄土,小哥一点儿也不知道,你不憋屈?”

 

他这话虽然糙了点,但道理还是站得住脚的,几乎快要把我给说动了。胖子见我还有点犹豫,又添了一把火:“你这什么雪山沙漠艰难险阻都淌过来了,别在这个时候怂啊,而且据我推测,”他朝我挤挤眼,“小哥对你也是有意思的。”

 

我手一抖,烟掉在地上,下意识抬高了声音:“你说什么?!”

 

胖子没说话,地上的黄鹤楼燃了一半,我还来不及心疼,一只马丁靴冒出来把烟给碾灭了,我抬头一看,闷油瓶垂着眼睛,正脸色不善地看着我。

他冲完头,深墨色的发丝一绺绺地紧贴在额上,末梢还往下渗着水,黑沉沉的双眼透过发间直直地望着我,像两把锋利的刀子。他看了一眼半截烟头,眉宇间凭空生出一股煞气。

 

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,撞了撞胖子,想让他帮我说两句,碰到的却都是空气,一扭头,胖子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。


卧槽,真是好兄弟啊!我咬牙切齿地抬起头,对闷油瓶尬笑几声:“小哥……小哥你别生气,我再也不抽了。”

 

闷油瓶冷冷地看着我:“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
 

我被他的眼神这么一刺,不由得有几分心虚,又有点委屈,压低了声音说:“我忍不住,我有什么办法?戒烟哪有说戒就戒了的,你总得给我点时间。”

 

闷油瓶沉默下来,看不出情绪。我说完这些话又飞快地后悔了,他分明也是为我好,我却还总是为自己找借口。我咬着下唇,轻声道:“小哥,我已经好久没碰过了,只是最近感觉烦了点,忍不住就抽一根。”

 

闷油瓶仍是拧着眉头,语气有几分不解:“你烦什么?”

 

我的手颤了颤,下意识地攥紧拳头,拢住发黄的指尖,心里想着胖子的话。但嘴里的告白却在舌尖踯躅了几次,也没有勇气全盘托出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我最后叹了一口气,郁郁地说,“我去收衣服,小哥你快进去吧,外面冷。”

 


 

近些日子小花一直和我有联络,商量着今年该去哪儿过,大家原定着回浙江杭州聚聚,但小花他们又想来看看这个被我吹得跟世外桃源一样的雨村,于是干脆就留在这里。这下子我倒是省心省力,不用担心闷油瓶没地方回家过年,正好让他感受一下浓烈的年味儿。

 

我跟胖子说了这件事,他向来喜热闹,满口答应了,闷油瓶自然没有意见,任由我俩折腾。于是把腊排骨准备了,腌上好几缸子芥菜,里里外外地清扫一下房屋,辞旧迎新。

 

我和闷油瓶那天算是不欢而散,他虽然没说什么重话,但我心里有鬼,几乎不敢跟他两个人相处,凡事都要扯上胖子,气得他大骂我怂得不行。

 

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半天,决定先去镇上采购一些特产当年货,在此之前得买一辆车应急,毕竟金杯没能带过来。

 

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,三个人先一起到镇上去住几天,没想到胖子突然想起自己有件急事,得回北京一趟,让我们先过去,他随后就来。我和闷油瓶面面相觑,心里充满了疑惑。

 

这几天雨村飘了点小雪,我回身把院门锁好,闷油瓶背对着我,仰头望着天空中飘落的细雪,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像。我感觉自己仿佛又置身于墨脱,第一次见到那块会哭泣的顽石一样,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。

 

“小哥。”我叫住他,他侧过头看着我,眼神波澜不惊。连续几日我频频梦见两人之间日渐疏远的故事,总觉着这有望成为我的新一个心魔。

 

我俩并肩往山路走去,他走的并不快,几乎是配合着我的步调。我心不在焉,四处眺望风景,不论葱郁的马尾松还是低矮的灌木皆披上一层薄薄的雪衣,林子里非常寂静,偶尔有几声嘹亮的鸟叫,衬托得整座山林更加空旷。

 

这段不长不短的山路是很久之前的村民修筑的,通向镇子,闷油瓶也是走这条路上山的。不知道他上山时,是不是周围的环境都这么安静。

 

我们两个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,山路并不宽敞,衣料和肢体摩擦是常事,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,好几次悄悄放慢脚步想走在后头,都被闷油瓶察觉出来,他很快调整同样的速度和我并肩而行。

 

我以为这样的安静能一直延续到镇上,没想到过了一会儿,我就因为一个脚滑失去平衡,整个人以非常不雅的姿势往前撅去。

 

闷油瓶眼疾手快,他一手揽过我的腰,一手把我往后提,我这才远离脸着地的风险,吓得大口喘气,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服:“呼……小哥你反应真快,我刚刚差点毁容了。”

 

我本来想说两句俏皮话缓解一下气氛,又觉得闷油瓶这个人没有幽默细胞,不会捧场,就默默咽了回去,拍拍他的手:“松开我吧,我没事了。”

 

闷油瓶没动,双臂如同枷锁似的圈着我,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来,又仿佛惊雷似的:“吴邪,你有心事。”

 

我心底一沉,表面上仍是无所谓的样子:“你多想了,我只是没注意地上有水罢了。”

 

闷油瓶却很执着道:“你躲着我。”

 

我心想闷油瓶还没有木然到哪去,竟然也察觉到了我的小心思,一时间有几分愧疚,下意识放低了声音:“抱歉。”

 

话一出口,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,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雨前的天色,我有一千万句话在嘴边蠢蠢欲动,张开嘴却忘得一干二净。半晌,闷油瓶把我放开,和我面对面站着,我看见他发间缀着零星落雪,忍不住伸手帮他拂开。

 

闷油瓶静静地看着我:“你不愿对我说?”

 

我摇摇头,只觉得笑起来时嘴角沉重逾千斤:“说了反而糟糕。”

 

我做过很多次梦,我梦见我与他相识在年少。邻居家的小孩总是把我们家的纱窗弄破,偷偷拿走我的玩具,他会跑去把熊孩子胖揍一顿。三叔好玩,把我举在头顶四处跑,上天入地抓蛐蛐,屋瓦太高我够不着的时候,他就爬上屋顶帮我把蛐蛐赶下来。盛夏时节,我被三叔绑在树下,被太阳晒得神智不清的时候,他像英雄似的从天而降,解开困住我的绳索。

 

我醒来的时候,感觉一生都要在梦里过完。张起灵连在梦里也无时不刻地解决着我的麻烦,不知道他会不会终有一天觉得我麻烦?

 

在过去的十年,我肩负起错综复杂的局和谜,这份重量比起他曾经为我背负的东西,实在是差的太多。如果我再向他索取一份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、毫无意义的、只能带来麻烦和阻碍的情感,他还会不会像在梦里一样,义无反顾地接受它?

 

我望着他:“小哥,如果有一件事,你一旦说出去,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结果,你不知道后果是好是坏,但都没有办法回到最初,你会说吗?”

 

周围静的出奇。碎叶摇晃出斑斓的光影,雪无声地融进衣领,飞鸟在巢穴中屏息凝神,全世界仿佛都在等待一个答案。

 

而闷油瓶垂下眼睛,又变成那个大雪中不断凿刻石像的少年。在无限孤独的静寂中,只有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。我执着地看着他,像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

 


在万籁俱静中,闷油瓶的双眼坚定而明亮,伴随着蓬勃的心跳声:“我会。”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我,用了非常大的力气。而我几乎是一瞬间,心跳剧烈得仿佛快要爆炸开来,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大吼道:“那你他娘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”

 

下一秒,我看见他笑着点了点头。

 


 

 

我们在镇上呆了两天,胖子终于姗姗来迟。他推开旅馆房门的时候,我正靠在闷油瓶腿上昏昏欲睡,一见他进来,眼皮都懒得抬:“您老人家终于来了?”

 

胖子往里面走了两步,突然意识到不对:“你俩有情况!”

 

他看了看闷油瓶,闷油瓶抬头很淡定地回视他。他又看了看我,我对他扯了两下嘴角。胖子突然满脸泫然欲泣的样子:“嫁出去的天真泼出去的水呀,辛辛苦苦养了三十多年,还是被瓶仔给拱了!”

 

我听着脸热,坐起来踹他一脚:“瞎说什么呢!”转头看闷油瓶,他竟然也跟着笑了。胖子非常敏捷地躲开,嘴上不依不饶:“你看人家小哥都默认了,你还害羞个啥啊?”

 

我看着闷油瓶,严肃地说:“你不许笑。”他挑挑眉,眼中笑意未减。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家主尊严被挑战了,气得站起身洗澡去了。

 

等我洗完澡出来,闷油瓶不知道去了哪儿,胖子坐在床上,一副要跟我分享八卦的样子。我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表情,非常无奈:“你这么激动干嘛?”

 

“八卦之心人人有嘛,”他凑过来,“你快说说,你俩咋成的?”

 

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,他显然非常得意,神气地说:“喏,你看看,我就说小哥对你早有意思了。”

 

我挠挠头,把一直疑惑的问题抛了出来:“他既然对我有意思,为什么不跟我说呢?”

 

我和胖子齐齐开始揣度百岁老人的小心思,一直等到闷油瓶从外面回来。我问他去了哪里,他扬了扬装满泡面的塑料袋,感情是去了一趟楼下超市。

 

我们三个人围成一圈,把康师傅泡开,加了几根玉米香肠,津津有味地解决了一顿宵夜。在酒足饭饱之后,胖子屁颠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,我和闷油瓶躺在双人大床上。

 

我犹豫了一会儿,道:“小哥,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啊!”

 

闷油瓶有些无奈地看着我:“你呢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害怕啊。”我心虚地眨眨眼,不安分地翻了个身,“万一你不接受我,又想走怎么办?”

 

闷油瓶轻声道:“我也一样。”

 

我摇摇头:“我不信,你会怕这个?”

 

他看了看我,答非所问:“吴邪,我是人。”

 

我愣了一下,突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。所有人,包括我在内,都以为张起灵强大如斯,不可能有令他恐惧的事物存在。

 

但人类的恐惧和爱从来是本能,爱是极具神秘色彩的事物,几乎不曾出现在张起灵身上,因为最初他是块石头,无法感知到世上的一切。白玛让他懂得爱,恐惧和爱相伴而生,当他把爱给了我,同时也得到了恐惧。

 

爱情是不可预测的事物,即使闷油瓶从何时何地开始喜欢上我已经完全不可考,好比我喜欢他一样。但起码此时此刻此地我们怀着共同的爱,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。

 

 

我用力地张开双臂,像数年前拥抱石像一样、像在梦里拥抱幼小的他一样地拥抱住了闷油瓶。

闷油瓶的呼吸和我交缠在一起,他的双眼亮得出奇,如同雪夜中掌起的灯火。我感觉我的前半生所有碌碌风霜都在这个怀抱里了。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背,我们像两株藤蔓一般密不可分地延续在一起。

 

“辛苦了。”我说道。

 

而眼前这个漂泊百年的孤独旅人,也将是我最终的归宿。


END



元旦快乐!捅破窗户纸系列算是告一段落了!(虽然感觉自己写的还是草率了一些)

最开始只是随便写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,谢谢大家……祝大家2019开心快乐健康发财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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